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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做頂梁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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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做頂梁柱

朵甘思部落的牧民焦急地等待糧食, 他們已經斷頓,吃完了最後的糌粑和肉幹,連羊奶也少得可憐, 羊餓得直叫喚, 去舔舐外頭的土粒。

大人能忍, 褲帶子纏了一圈又一圈,但娃卻忍不了,頭一天還能哭叫,現在只能縮在墻角不動彈。

在斷頓後第二天的清晨裏, 官其格有氣無力地走出來,拉著頭羊準備宰殺。

他們總有種奇異的堅持,等到沒糧吃了才舍得殺羊, 他們怕宰了一頭羊,吃飽過了癮, 又再殺, 那麽等到冬春過去, 他們沒糧也沒了羊。

沒羊在草原上是過不下去的。

官其格還在猶豫時, 海桑指著遠處喊,“是勒勒車,是勒勒車的聲音。”

這片退到草場邊緣的冬窩子, 很少會有其他牧民來往, 那車軲轆壓過草地的聲音, 引的牧民們紛紛從地窩子裏爬出來。

“是寧布回來了!”

“糧食, 糧食,那是糧食嗎?”

沒有人給出回音, 他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,直到寧布從車上跳進來, 跑進人群裏大喊,“額帶回了這冬的口糧。”

那些麻木的牧民才歡呼,不敢相信地掩面大哭,官其格扔掉了刀子,他繞著羊群大喊,“森德,森德(無量壽佛保佑)!”

寧布罵他,“是歇家保佑!”

“舍楞那木吉拉(長命勝利)”牧民歡呼雀躍。

他們並不先顧著自己的肚子,而是擁到草料上,扯下一把把草料,用自己的衣服兜住,呼喚羊群來吃草。

等羊吃了草,他們扛著一袋袋五鬥重的米面走進了地窩子,腳步都不再虛浮。當他們吃上了青稞粥,熱的食物在肚子裏時,死氣從朵甘思部落牧民身上消失。

他們有說不完的話,捧著碗,舔食著毫無油鹽的青稞粥,要寧布再講一講歇家的事情,然後看著身後那堆疊在墻邊的糧食,發出滿足的喟嘆。

這時寧布的阿拉瑪說:“海桑,你跟蒙古兄弟走一趟,再轉去霍爾(土族)的春巴嬤嬤那裏,拿織氆氌的機子。”

“你要好好教一教的,不要急著回來,記得要用蒙語。”

年輕的海桑在一眾期盼下,她背上了糧食,坐在勒勒車上駛離這片草原。

第三天的早晨,她帶著織氆氌的機子,出現在一座高高的院墻前面,她忐忑之餘,霍爾查拍打著門板,貼在門縫邊往裏喊,“圖雅,圖雅,你在裏面嗎?”

院子裏有人應聲,“來了,等會兒。”

姜青禾剛餵完羊,她從後院走過來,腰間纏著碎花的圍布,手裏拎著木桶來開門。

“這是海桑,來教能用羊毛織出厚布的,”霍爾查指指旁邊的海桑,又拍拍木頭架子,“織布的機子。”

姜青禾看向背著袋糧食,有雙狹長眼睛,滿臉英氣的海桑,她面上浮現溫和的笑意,“海桑,吃了嗎?”

霍爾查插嘴,“沒呢,趕了大半夜路到這的。”

“那先進來吃點吧。”

屋裏徐禎在煮羊奶,沸騰的羊奶抵著爐蓋,小小的烤爐裏邊貼著餅子,有滿是糖心的糖餅,也有撒了芝麻的梅幹菜餅子。

姜青禾還切了一塊風幹肉來款待海桑。

海桑雙手接過表示感謝,她的話很少,只有提起朵甘思部落時,才眼裏閃著光,她的蒙語有點生疏,所以說話並不連貫。

她最後用藏語說:“…金巴…,哈紮布…”

啃著餅子的霍爾查翻譯,“她說感謝你的救助,是天的恩賜…”

姜青禾只覺得,她該好好學藏語的,她保證從這個冬天開始好好學,哪怕藏語比蒙語要難學兩倍。

現在她只能靠著霍爾查翻譯,海桑雖然年輕,不足二十歲,但是織氆氌的手藝很不錯。

以前每年冬天,住在冬帳篷裏時,阿拉瑪會教她織氆氌,雖然只是沒有染色的,這織好的氆氌在來年能裹住腰腹,擋住寒冷。

海桑告訴姜青禾,阿拉瑪在藏區還沒有逃到平西草原時,曾經領著氆氌差,給領主織氆氌的。

“額們會拿它來做曲巴、幫墊、鞋帽”海桑拉著老式木棱機,上羊毛線時跟姜青禾說。

姜青禾有過學藏語的基礎,能聽懂曲巴和幫墊的意思,曲巴是藏袍,幫墊是圍裙。

但是關於氆氌的種類,她就聽的雲裏霧裏,要霍爾查一個詞一個詞告訴她。

氆氌這種藏毛呢,並不是統稱叫氆氌,而是根據羊毛取用的不同,分成五個類別。

“最好的是協瑪氆氌,”海桑比劃著,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咽喉處,又伸手指指自己的後背,“從羊這兩處取的毛,織出來的氆氌是最好的,額沒有見過,但是阿拉瑪能摸得出來。”

還有的是提瑪布珠氆氌,這種是完全采取背部較為纖長的毛發,再是卡夏氆氌、果日氆氌,以及現在姜青禾學織的,用著最差粗毛的青孜氆氌。

這些織出來的氆氌用途並不相同,像是最差的青孜氆氌,只能作為地上的毛毯或是門簾裏頭的內襯。要想賣給鎮上藏民的話,最差也得是果日氆氌,這種氆氌還只作為下地勞作時穿的,一般穿的藏袍是提瑪布珠氆氌做的。

如果不懂,胡亂售賣,人家會以為賣東西的人看不起他。

姜青禾趕緊記下,她腦子充斥著蒙藏兩語交換的聲音,手指不停地在寫。

自從她買下了鋪子後,不是就不管了,而是慎重思考後,賣喜事用品的不換,按照原來的布局。

但是另一邊的歇店,專門賣蒙藏兩族的東西,實在一點不正規,屬於蒙族看了不會進,藏族還要猶豫的。

她其實關於兩族民俗以及用品了解實在太少了,就像不知道氆氌分成那麽多類,她也分不清蒙古薩滿的剪紙含義。

她還不太明白酥油的好壞,牦牛的酥油和羊酥油是不同的,而且牦牛夏秋兩季產的,又跟冬季時的顏色不一樣。如果別人將差酥油混在好酥油裏賣給她,她根本不會知道。

姜青禾更不太分得清,蒙藏兩族奶制品的區別,光是藏族的幹酪,就有甜酪幹、酸酪幹、白酪幹和青酪幹等等,實在叫人眼花。

當然她大可以馬馬虎虎,別人給她送東西來,她覺得好就可以收,壓根不需要了解那麽多。

可是她要真的做好一個歇家,那這些都是必要的知識儲備,可以讓她拿到東西,就明白收不收,哪些賣得好收哪些,讓牧民們知道往哪裏去努力。

她愚鈍的話,牧民們的生活只會在原地打轉,她刻苦鉆營,做t好自己該做的,在不管什麽樣的境遇下,她至少能夠給牧民指出明朗的方向。

她不要躲在避風的港灣,她應該成為頂梁柱。

所以姜青禾什麽都想學,學得多總沒有壞處。

她跟海桑學織氆氌的技法,織氆氌比織棉布要繁瑣,木棱機要比織布機要大,踏的腳蹬子也多,梭子也長,還要分顧經緯線。按照藏族最簡單的花樣來,都得費不少時間來織,幾乎是屁股和腿都粘在了位置上。

海桑也不會太難的織法,她踩動踏板時說:“得找阿拉瑪,她會織很多的布。”

姜青禾並不需要學會那麽多的花樣子,她只要學會如何織,其他交給適合它的人。

比如她用五天學會織簡單的氆氌後,她送海桑回去前,拿了染好色的羊毛過來,“教給你的阿拉瑪織吧,等她織出氆氌來,送到我這來,我會給她一條兩塊磚茶的,如果織的更好,就有更多的磚茶。”

“我這裏有很多的羊毛你可以帶回去,織成卡墊,或者織成氆氌後,做幫典(圍布)和曲巴(藏袍),當然如果你們能做成藏靴和帽子更好。”

“如果你們有其他的東西,也可以送到我這裏來。”

海桑驚喜中又不解,“除了皮子和羊毛,還有氆氌外,額們窮的連帳篷都要沒有了。”

她壓根不知道,什麽東西算是能賣的。

姜青禾指指她腰間掛的木質小盒,透出裏頭的佛像,“這種就能賣。”

“你說嘎烏(佛龕)能賣?”海桑很震驚,她撫摸著自己掛在腰間的嘎烏,這種便攜式的佛龕,被他們視為護身符。

姜青禾點頭,“你那木碗也能賣呀。”

藏族的木碗制作很特別,線條流暢,寬口圓邊,不知道用的什麽染料,染成了黃褐色且保留木紋。

海桑說它摔到地上摔不破,不管多燙的東西倒進去,也不會燙手,冬天捧著也不覺得凍手。

“這也能賣?”海桑拍著自己的胸脯,她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。

那她部落好些人都會做木碗和雕嘎烏,因為大夥在此之前並不是正經的牧民,而是從領主手下逃出來的。

他們這些人在領主那屬於才約,叫做終生奴仆,領主並不把他們當人看,而是稱呼他們為“會說話的牲口”,動輒打罵。

所以在一次動亂中,他們就拉著牛羊逃跑了,通過最高的雪山,一路向西,才來到了這裏。

而他們當中,有五六人之前在領主那做木匠差,磨木碗、雕嘎烏以及各種藏族用品。

當海桑帶著羊毛和糧食回去,將這個消息告訴大夥時,那些或許沒有向寧布那樣對歇家憧憬的藏民,這時也生出了莫大的敬意。

在迷茫只知溫飽的時候,有人告訴他們,該往哪裏去走,才能換來糧食、磚茶和鹽以及所需用品。

在這個漫長的冬日裏,不用只縮在地窩子裏,除了吃飽就無所事事,他們有了更大的奔頭。

有的撚線,有的圍著一臺木棱機學著怎麽織布,要求會的木匠再做幾臺,有的去砍樺木,有的則磨起了木碗,雕起了嘎烏,有事沒事就學念蒙語,他們覺得這樣以後更好地和歇家說話。

而這邊姜青禾則鉚足了勁要學藏語,夜裏坐在搖椅上時,她給自己制定了這個冬天要學的東西。

首先就是學藏語,她跟阿拉格巴日長老學,再等巴圖爾回來,還得學怎麽辨別羊的好壞,養羊的知識,以及風幹肉、奶渣、酥油的好壞辨別。

除此之外,她還要繼續跟毛姨學認皮子,現在不止是羊皮,還有牛皮、豬皮,以及野牲皮,甚至包括鏟皮子的手藝。

當然在毛姨不收徒的情況下,姜青禾學這些手藝堅持給錢給東西。

雜七雜八要學的記了一大堆,反正這個冬天不會清閑,她得充實自己,才不至於腦袋空空。

她這會兒忙的時候,徐禎也沒有歇著,在之前姜青禾學氆氌的時候,他夜裏對著老式木棱機上摸下瞅。發現這個木棱機除了比織布機要大以外,綜片有八片,踏板有四個,所以兩根經線穿過一次緯線時候,才能織出斜紋的布。

這種四踏板的織機遠比織布機兩個踏板的要覆雜,結構更精巧,所以徐禎是逐步拆解記在紙上,準備自己仿做一臺。

他現在已經找到了當木匠的樂趣,不再滿足於日漸熟練到閉著眼都能上工的織布機制作,他要學習做新的各種機器。

當姜青禾舉著油燈穿過木工房時,深夜裏還響著吱嘎吱嘎鋸木頭的聲音。

“還不睡?”姜青禾走進屋裏,將油燈擱在桌子上時問。

徐禎停了自己手上的動作,他解下圍布,將鋸末倒在一旁,“再等會兒,苗苗你來。”

“你上回不是說種草又種樹,自己從河裏一桶桶提水太麻煩又累人,所以我準備做個運水車”,徐禎拉過她的手,攬著她的腰讓她坐下。

把自己想了好久的圖紙放在油燈下,拉了凳子過來給姜青禾介紹,“這種一節一節的木板,叫做龍骨水車,南邊那水量大,要灌溉田地,得要腳踩。我這個做的手搖就成,把它裝在河裏,手轉著把手,那水就能自己從河裏提上來。”

“再流到下頭那個運水車這裏,”徐禎點點這個運水車,姜青禾拿起紙對著油燈細細看了會兒。

一個長而橢圓的桶,上頭的蓋板可以拿下來,桶靠近底部有個小口可以放水,兩邊是車軲轆,前面有套牛馬的竿子。

徐禎說:“只要運水車造的足夠大,就能運夠三四畝地的水量,再放水倒進花灑裏,或是桶裏,澆水應當要快不少。”

這是徐禎暫時能想出來較為省力的辦法,至於啥自來水管道運輸又或是其他噴淋的辦法,在沒有足夠多水源和竹子的情況下,他也沒有辦法保證。

當然如果他能學到更多技術的話,估計就能找出其他的靈感,對此進行改正。

而這個辦法,是在當下情況,能做出最好的解決辦法,比讓騾子一次次來拉水,人得一桶桶將水舀起倒進桶裏的方法,要好太多。

姜青禾摟著徐禎的腰,親了他一口,“木木,你真好。”

徐禎還沒來得及欣喜,她就說:“記得多做幾輛哦。”

“我還得先給車加固棚子呢,”徐禎收起圖紙時說,之前這車只是簡單的做了個棚子,制作粗糙,防風效果不好。

他自己的話在前面駕車也就湊合著用了,但是之後姜青禾用得多,她得往返牧民冬窩子和家之間來回。

所以一大早徐禎開始上木板,給車座兩邊加防風的屏障,頂板加寬延伸出去,車座椅重新調整,先用皮子加羊毛包一層,再上羊皮,前面也豎了一半擋風板。

大大小小包括車輪子都做了相應的改造,更適合行走在草原那大道上,行進速度更快更舒適。

至少姜青禾自己獨自駕著行走在草原上,不再像之前那樣被凍得手腳麻木。

進入冬天以後,冬窩子前面的河流開始結冰,對岸森林的動物蟄伏貓冬,牧民們也窩在屋裏,他們跟著都蘭學方言。

學的實在累了,看見姜青禾都有點怨念,而姜青禾又何嘗不是,只要來到這,全天充斥在藏語的環境裏。

除了長老以外,但凡會藏語的都只對她說藏語,不說蒙語,還好她有學過藏語,不至於在拼讀的時候舌頭不知道擺哪裏。

全天痛苦的學習語言中,她連做夢都快扭曲到變成藏語那奇形怪狀的符號了。

索性十來天後,她學會了藏語的日常用語,至於其他的,估計要再給她兩三個月的時候才能熟練。

但是天氣實在是冷,馬騾子在不停歇地趕車,都開始打噴嚏了,所以在學了小半個月的藏語後,明天暫時不來了。

之後的她會詢問王盛。

這天晚上她住在了冬窩子裏,等待吃飯的時候,長老還會時不時拿著東西問她。

比如現在他要拿著一口小鍋,去炸他的蒙古馃子,還要雙手舉起問她,“圖雅,這個怎麽說?”

“哇麻,”姜青禾看了眼,隨口答道。

烏丹阿媽捧著盛滿酥油渣的罐子走過,興致勃勃問,“這呢這呢?”

“阿媽,這是曲拉。”

霍爾查也拿著皮子跑來問,興沖沖地問,“圖雅,這是什麽?”

姜青禾指指他,大笑著說:“你嘛,你是業什匠t。”

業什匠是光棍漢的意思,霍爾查脹紅了臉,他嚷道:“啊啊,壞圖雅!”

他在笑聲裏用蹩腳的方言罵她,“你不要由嘴胡拉,你這樣是編舌猴,會叫額,傷臉墩溝子的!”

姜青禾震驚,姜青禾大喊,“都蘭,你都教了啥!你給我過來,我絕對不打你。”

都蘭抱著頭在屋子亂躥,她邊跑邊哈哈大笑,“他自個學的,額可沒教。”

屋裏充斥著歡笑聲,還有霍爾查的憤憤不平,“圖雅,你要給額說媒阿!”

姜青禾攤手,表示她辦不到啊。

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,沈寂許久沒有辦過婚嫁喜事的春山灣,在今年入冬時,喜事接二連三出現。

按灣裏人的說法,日子好過後,也不勒褲腰,該大辦幾場,一起沾沾喜事,熱鬧熱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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